晓天

剑客与龙（七）

这个结束了还有一章，就完结啦
最后一章画风会突变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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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错了。
王杰希用预言术推算了一遍天象，但答案依旧是那样的莫名奇妙。两年前那些相似的夜晚里他也不信邪地算了一遍又一遍，可结局总是一样的，告诉他那人已经死了。现在再算，隐隐透出一丝生的苗头，但就那么一丝，真放活人身上也就是个剩一口气在的意思。何况已死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复生？天方夜谭。
他对自己的推算能力一直很相信，却偏偏在黄少天身上栽了无数跟头。但黄少天却是个很好看透、很好算的人。
真是奇怪。
他低低叹了口气，呵出的白雾迅速散开跑了个没影，像是捉摸不定的命运和过去。
王杰希站在微草帝国的观星塔上，这里是全帝国最安静也最高的地方，往届的国师就像神明一般俯瞰世人，在最渺远的地方和他们的星星交流。
漫天是绚烂的星光，澄澈得像是汇集而起的河流，光在其上浮动流转——可对王杰希来说，这样的星象也不过是一潭死水。
他望着星空，眼睛里是那些神秘之光的倒影，而星光忠实地给他的脸打下淡淡的侧影，就像藏进了晦暗不清的过去。朔北的风强劲而冰冷，高塔也不负一句“高处不胜寒”，耳畔是猎猎风声，厚重的长袍也被吹的掀起。
可他依旧站在哪里。
直到瞥见远处的一丝光亮。

“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？”黄少天举着因刻了数个法阵而亮度大增的魔法灯，转头问喻文州，“如果被别的魔道学者看到了，来追查我们怎么办？”
他们身处微草帝国国都北面的森林中，与南方不同，这里的树木虽不稀疏，但并不高，这样的光亮在俯瞰下就尤其显眼——而且观星塔正好就在北端，建得极高。
“走一步看一步了。”喻文州冷静道，“他不认识我，也觉得你早就死了，以我们外邦人的身份，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微草帝国的观星塔，更别说和他搭上话了。就算今天在街上冲过去，若是他没有反应过来，或者不相信我们，那就是一个被护卫带走的下场。注意观察，有人来的话先躲起来，如果是别的魔道学者就不要现身。我虽任国师不久，但术士的暗系法术还是学了不少的。”
黄少天点点头，忽得眯眼看向天空中：“有人来了。”
他熄灭了魔法灯，喻文州镇静地施法，两人的身型遂慢慢隐没进黑暗中。

王杰希骑着扫把在空中盘旋了一圈，便缓缓降落。国都北面的森林无甚特色资源，尚未开发，人迹罕至，更别提半夜了。有这样亮的光，实在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。
魔道学者毕竟也是娇贵的法系大爷的一种，这个点儿，除了极少数巡逻队的士兵，根本没有人醒着，只有王杰希还跟闲得慌一般，爬到塔顶吹冷风算天象。他会御扫把而行，自是比一般的士兵动作要快，更何况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自信，所以才过来看看。
有光而无人，王杰希既然相信自己的眼睛，那么一定是对方藏了起来。他心下一凛，暗自做好了战斗准备，法术在手里蓄势待发。
前方的树林突然有了响动，王杰希迅速出手，然而就在他看到来人的一瞬间，手里即将成型的法术在最后一刹那刹了车，好悬没把自己给炸着了。

三个人静默地相互对视着，对面那个棕发少年和他记忆里的人有七八分熟悉，虽然瞳色不同，可那眼神却几乎一模一样。旁边还有一人身着绣了六芒星的银袍，是他不认识的人。
王杰希深吸一口气，他有很多话想问，可这一堆话挤到了嘴边，却又不知哪个该先出口，哽了半天，终于只是喃喃道：“你还活着……”
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被认为早已死去的好友复生，他能感到喜悦，但并不全是，更像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意外，让他曾经的遗憾和失落全都成了笑话，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发酵，这种感觉只有自己能懂。
黄少天难得安静，他不知道如何向王杰希说明这一切。他知道王杰希肯定会用预言术来探查，也会知道他已死的消息。如果说这小小的四人队伍里谁会最为他的死而难过，莫过于这个希望全被剥夺了的人。
打破僵局的是喻文州。他脸上没有平时的笑意，只是很镇定，但其下却掩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紧张与激动。他伸出手：“蓝雨帝国，喻文州。外面风大，可否让我们进贵国的观星塔一叙？”
王杰希这才对这个人有了足够的注意。如果黄少天孤身一人，恐怕会在大街上冲出来拦住他，半夜点灯这种计策，应当出自这人之手。他多看了这个黑发青年两眼，点点头：“来吧。”

宽敞的房间内点着壁炉，总算是驱除了初春的寒气。王杰希倒了三杯热茶，在氤氲的热气中听完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。
他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现实，说：“那么黄少天现在是条龙？还是应该被我们杀死的那条？”
喻文州点点头。黄少天低着头，什么也没说，却是把自己的领口拉开了一点，露出了几片冰蓝色的鳞片。
王杰希这下也不得不认了。他倒进沙发里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喻文州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，说：“我们千里迢迢赶来，也是想从你口中，得到当年的经过。实不相瞒，少天现在记忆失了大半，只有从这里入手，才有恢复的一线生机了。”
“当年？”王杰希轻叹一声，“也是我们自己犯的错。屠龙的经过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黄少天摇了摇头：“记不太清了。我只记得我们是去屠龙了。”
王杰希说：“当初搜集到那条龙的情报，我们就决定立刻出发。当时正在下雨，地点又是一处山洞内，不过大家也没想那么多，生怕龙逃了，就决定立马下手。山洞分了岔道，当年年轻气盛，对自己太自信，而且追杀的是条未成年龙，于是大家就决定分道，我和他一道。”
喻文州却是皱眉：“可当时你们虽年轻，却也是两大帝国的顶尖弟子，就算无力击杀那条龙，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吧？”
“是，可万万没料到那山洞通了地下河，外面的雨一下大，水就没了过来。加之那条龙还是冰系的，有水辅助，魔法威力更大。他直面那条巨龙，以伤换伤，一击命中了要害，才解决了对手，然而我们都因体力不支而被水冲走了。我勉强活了下来，其他的队友事后找到了我，却没见到他。想来是在那个时候……”
喻文州强压住自己的情绪。他以为这些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往事，并不会使他如何激动，可亲耳听到这样的故事，便又觉得鲜血淋漓的好像是自己，心脏像被攥住似的抽痛了一会，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下来。
这个故事说完，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。然而大家都知道沉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，最终还是王杰希站了起来，走到书柜前面，摸出了一个积着灰的小盒子。他打开那个盒子，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两人看。
那是黄少天当初的佩剑“冰雨”的残片。
“我只找到了这么点东西。剩下的事情，你们看着办吧。”他说着把盒子递了过去。
喻文州伸手接过，觉得手里的东西似有千斤重。他看着那些残片，告诉自己要冷静，要想下一步怎么办。可那时，他的脑海里什么也找不出来。
屋内的空气似是凝固了，黄少天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，好想勾起了他曾经在水里沉浮而无助的记忆，可要开口，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喻文州却发话了：“我没有什么特别而明确的想法。在来这之前，我想过下一步去找少天的另外两位队友，可现在看来，即便去了，恐怕也不会有很大的帮助。”
王杰希垂下眼帘，喻文州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了，那是赞同。
“想要恢复黄少天的记忆，无非是找到那些残破纷乱的灵魂碎片。可……”
没有人回答，可大家都知道，这又谈何容易。
喻文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之后就又坚定起来：“无论有多么困难，我都会尝试。”
“我可以去很多地方，找任何一个有可能的线索。”
王杰希有一时间的怔愣。这个蓝雨帝国的国师，为了黄少天可以放弃多少，又可以做到哪个地步？想起之前的故事，发现黄少天的是他，去见黄少天的是他，从模糊不清的真相中窥见了一丝光，就会用尽一切去追逐的也是他。在那个温和的外壳下掩藏着的，是一颗面对荆棘依旧无惧的心，纵然赤脚踏过荆棘路会鲜血淋漓，会遍体鳞伤，可总有一种东西在驱使他向前，这是——
是执念啊。
我品尝不来这种执念。王杰希想，但他一瞬间再也说不出劝阻这人的话了。他只是认真地说：“祝你好运。”
“谢谢。”喻文州嘴角挂起一丝笑，可眼底的神色却出卖了他。
他从沙发上站起来，好像这个动作已经花完了他全部的力量，可他的脊背还是笔挺的，手里稳稳地端着那个小盒子，说：“还请送我们出塔。”
王杰希领着他们到了塔底，喻文州行了一个法师礼，遂一步一步地出了门。他走的不快，黄少天跟在他后面，还回望了王杰希一眼。
“保重。”王杰希说。
那个平时话很多的剑客轻轻点了点头，他不熟悉的冰蓝色眼睛里是说不清的光在流转。

北境初春时的夜风极寒，此时将近破晓时分，街上被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压制着，一个行人也无。喻文州感觉到如刀般的风割过脸庞，可那份灼烧血管般炽热的疼痛依旧在他心底蔓延。他只是这样走着，依着灯光寻找一间可以容身的处所。
同样是入宿旅店，可这次的气氛是那样的压抑。喻文州恍惚地倒在床上，因过于靠近魔法灯而被晃的眼镜生疼。平时他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这样无力，就好像支撑他的什么被无情的抽走了，又好像刚才那些言语并非出自他口。可黄少天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时候，却又好像更读懂了他几分。
哪怕这个人是蓝雨帝国的国师，人人敬仰风光无限，可他依旧只有18岁，脱去那件外袍之后也与普通人无异，也会害怕付出没有回报，也会有那么一瞬间，厌倦起漫长而没有终点，更可能没有结果的旅途。
黄少天走近了几分，却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。他在旁边静默地站了一会，帮喻文州把被子掖好，又坐回自己的床上，很复杂地看着他。
信任，他想，很奇妙的东西，直白却又复杂，而喻文州这个对他而言最初的陌生人却已经倾注了全部。这种执念究竟从何而来？我当他的大师兄的时候，难道发生过什么吗？
黄少天左思右想，奈何灵魂不全，怎么也记不起那时的事情了。他只好关了灯，在自己的床上躺好。
他并不知道，有的人的眼里一旦映进了冰雨澄澈的剑光，此生就容不下他物了。

第二天是个大晴天，他们毕竟睡的不早，也是到了阳光耀眼时才醒来。喻文州动弹了下身子，发现自己的被子被人盖上了，外袍也叠得整整齐齐。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黄少天，有些明白了什么。
起来后两人像是有无声的默契一般，谁也没有提昨天从王杰希那儿得到的消息，就好像无事发生过。但重新爬到山顶准备起飞的时候，黄少天却有一丝迷茫在心底生出。他们要去哪儿？目标是有了，可是线索毫无踪迹，那又要从哪里开始呢？
黄少天毕竟还是个果断利落的人，没像昨天心情低落时一样憋着，想到就是说了出来：“我们到底去哪？”
喻文州在山顶眺望着远方，说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少天。”他转过身来，“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，理智告诉我，现在应该放下这件虚无缥缈的事情，回去老老实实地当我的国师，最多是守着一个忘了大半生的你。可老师曾经跟我说，只要我不后悔，就可以了。”
“所以我的选择是放任自己任性下去，去追逐一个未知的答案。”
黄少天对他的这番话并不意外，他上前几步，正打算变成龙形态起飞，可被人伸手按住了。
喻文州站在他身后，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：“也许，我永远都看不到那个师兄回来了，也许，你的记忆回来了，也会发现并没有多少我的影子。
所以原谅我先下手为强了，无论如何，我喜欢你。”
黄少天转过身来，没有正面回答他：“多说无益，走哪条路你现在是有了决断了吧。”
“是啊。”喻文州注视着他，神色却恢复了平常那，没有尴尬或者激动，他只是问，“那么，少天愿意陪着我吗？”
万里晴空之下，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，看着这幅景致，黄少天顿觉那些犹豫与猜测都可以放下了。年少的剑客在此刻正如他的剑势一般气贯长虹，豪情万丈的说：“当然！”
喻文州的眼里盈满了笑意：“去哪儿都行？”
“天涯海角！”
天的边际处，是一尾冰蓝色的流光。